你的洞房,我們的鬧劇

  葉小蔥終於動了結婚的心思,一個月沒消息,再見面的時候居然扔在桌子上幾本大相冊,裡面都是光膀子和男友扭捏作態的藝術照,最絕的是那一嘴齜牙全縮回嘴裡去了,笑得那叫一個蕩漾,簡直能笑皺一池春水。

  我抬眼看著面前這張跟照片判若兩人的臉,用食指狠敲封面上那個男人的小瞇瞇眼:“決定嫁了?”她得意地挺著胸脯,“那是當然,我得追上你們,明年我也生個孩子讓你們開開眼。”我盯著她的肚子,大聲嚷:“不會是已經有了吧?”葉小蔥手裡一盒酸奶正砸在我肩上,她用手點著在座的每一個人:“我周六大辦,你們都得去,不發請柬了,都拾掇精神點,別給我丟人。”

  作為新娘子的閨中好友,我天不亮就起床了,點著燈描眉打臉,把衣櫃裡顯得喜慶的衣服都扔床上一件一件地試,多少年不穿的高跟鞋也拿布蹭蹭,蹬腳上。早晨七點半,我像一朵大桃花,搖曳著就出了門。到了葉小蔥家,她甚至沒多看我一眼,更沒對我破天荒的打扮加以讚賞,催著我拎上她的小坤包陪她去化新娘妝。我坐在牛皮凳子上哈欠一個接一個,葉小蔥倒精神抖擻,每隔五分鐘問我一句“你覺得怎麼樣”,那語氣明顯透著得意。我都快瞇一小覺了,葉小蔥才跟個天仙似的扒拉我。我掀了她下巴一下,驚呼“美人兒”,手被她打掉,葉小蔥像個吃了興奮劑的鬥牛士,把裝了婚紗的塑料袋扔給我。

  婚宴期間,我疲憊地跟著我的主子,緊緊捏著裝細軟和紅包的口袋,她喝不了的酒我得替她乾了,她要吃東西我得遞筷子,她吃完了我得把餐巾紙送上,看見有小孩喊她,我必須以最快速度把錢少的紅包掏出來,同時還要替她記著那些給大票兒者的模樣。我想,西太后也就這譜儿了。因為我的亦步亦趨畢恭畢敬很滋長葉小蔥的得意忘形,在她眼裡我哪是伴娘啊,整個一奴婢。

  那些沒事都冒壞水的男同學在婚宴上成了主導者,他們游移不定的眼神兒瞟著換衣服跟變魔術似的新娘玩命地干杯,新娘一來,一個借酒撒撒風的人居然一把摟住了新娘裸露的肩膀,把一杯白酒硬往葉小蔥嘴裡灌。我拼命將那個有耍流氓企圖的男人拉開,把酒攔下。在我悶頭看酒發愁的時候,一個魁梧男生已經把飯桌上的四喜丸子推開,站上去了。葉小蔥瘦弱的小眼睛丈夫不知道被灌了多少,但他還是藉著酒勁兒把體重跟他差不多的新娘抱了起來,葉小蔥單手上仰,揮舞著打火機,魁梧男生叼著煙東躲西閃。眼看新郎的丹田氣快繃不住了,葉小蔥的紅皮鞋還一個勁兒在空中踢。雙方僵持了兩三分鐘,我偷偷把酒杯裡的酒灑椅子底下,他們的演出才因為新娘急了要點魁梧男生褲子而宣告結束。

  一個喝高了的人物打遠處晃晃悠悠過來,叮囑新郎新娘不能急,說什麼新婚三天沒大小,沒人鬧不熱鬧。想進洞房,還真不容易。小兩口重新打起精神滿臉堆笑再戰江湖,男的喝酒,女的表演小節目。最後不知是誰用繩子吊起一隻大蝦,過關的要求是新郎要用嘴剝出蝦仁送進新娘嘴裡。我站在葉小蔥身後覺得渾身發冷,這哪像婚禮,就跟一個青樓女子終於找了個相公贖身卻遭到其他客官百般刁難和戲謔,但你得忍辱負重不能表現出半點憤怒。小瞇瞇眼新郎乾脆也不反抗了,悶頭先把大蝦腦袋咬下來。拿繩子的人還總挑逗,大蝦在新郎眼前忽上忽下,別說剝蝦,能再叼住都不易。葉小蔥哪能看著自己心愛的人在哄笑聲中把口水弄得滿嘴流?她一把抱住新郎,跟母狼似的一口咬下大蝦,連皮嚼了幾口就嚥下去了。

  好不容易熬到了客人們酒足飯飽,那些荷爾蒙氾濫的男同學強烈要求鬧洞房。沒辦法,我跟伴郎架著這對兒喝得爛醉只殘存淺意識的一雙男女帥眾人奔新房而去。新郎簡直得了強迫症,只要看見活物就笑著抱拳拱手迎上去說:“喝好了嗎?照顧不周啊!”把小區裡的狗嚇得繞開他跑老遠還狂叫。

  終於把倆人放在床上,他們將就著還能坐得住,葉小蔥容妝不亂面若桃花,新郎的臉通紅渾身酒氣。一群神誌清醒毫無同情心的男人大呼著讓他們表演節目,以圖對二人進行性教育。葉小蔥捨身堵槍眼,自告奮勇:接吻行嗎?一陣口哨聲中,葉小蔥把嘴對準了她的丈夫,那小瞇瞇眼幾乎是在老婆嘴貼上來的同時向後倒去,睡得不醒人事。鬧洞房的人自覺無趣,幫著葉小蔥把爛醉的新郎衣服脫了塞進被窩。

  午夜,我的電話響了,葉小蔥的名字在屏幕上閃。“你睡了嗎?他睡得跟死豬似的,怎麼叫都不醒。我剛坐床上把隨的份子錢數了數,還真不少。洞房太沒意思,這晚上也太悶了,要不你出來,我請你泡吧。”天啊,哪有新娘洞房花燭夜還打算跟伴娘一起混的。我堅決打住了她的怪念頭,並祝賀她終於闖關成功,獲得新生活。

  一到氣候宜人的季節,且月份牌上寫著雙日子的周末,大馬路上淨是紮堆儿結婚的。結婚是人生大事,為了圖吉利很多東西依然沿襲著老例兒。轉念一想,要是大家都規規矩矩,來了就往新人手裡掖錢,吃完飯抹嘴走人,確實少了些氣氛,太肅穆,像給困難家庭捐款似的。你說,人這一輩子估計也就這一回那麼鐵了心地願意被別人耍,所以,也就不計較了。新郎新娘滿臉陪笑不吃不喝迎來送往沏茶倒水,一天下來夠不易的。當然,晚上倆人坐炕頭兒,開著溫馨的25瓦卡通小壁燈把當天收入一一沾吐沫數清楚,那幸福勁兒可比洞房花燭夜。其實,百姓人家的迎娶基本如此,形式化,卻充滿民俗的質樸。